深度 | 坚实的美
按照Märkli的说法,一个房子“得以成立”(Zur Geltung)时,就能够被人理解,从而进一步可能被感知为美。在追溯历史时,不是直接引用,而是学习前人的经验,找到建筑要素之间、公共与私人空间的清晰明确的关系。在感-知中,通过理解物体而习得形式,之后方可以操作形式,或者说创造表达。美最终是“一种最大化的表达”(ein Maximum an Ausdruck)。
本文由原文作者EDELAAR MOSAYEBI INDERBITZIN ARCHITEKTEN ETH、中文译者程博授权有方发表。原文写作于2005年,文中时间性描述均基于这一时间点。
苏黎世建筑师Peter Märkli对于许多人来说仍旧是个陌生的名字。他的作品,他的思想及他的人格却让他成为瑞士当代最重要的建筑师之一。随着这个夏天苏黎世北区的Im Birch学校投入使用,他逐渐为更多人所知。
在报纸上很少读到关于Peter Märkli的文章。他的建成作品规模相对较小,在很长时间里他只有建造住宅项目的机会,直到几年前才有了较大项目在建。近年建成的项目有位于苏黎世北区刚刚剪彩的Im Birch小学、位于巴塞尔的主教堂的新管风琴、Picasso广场边的办公楼以及诺华制药公司的访客中心,及在苏黎世湖边Erlenbach社区的小住宅。
然而即便他在媒体具有更高知名度,他也会被界定为一个局外人、独行者、艺术家,在时代洪流之外、以退回自我的方式工作。这或许是因为有些媒体更青睐易于起效的个人崇拜,而非艰涩的建筑评论,同时也更因为他的建筑、设计和竞赛方案是如此地不同于当代的建筑生产,甚至不存在可比性,完全自成一体地存在。然而这种独在(Allein-Sein)在Märkli处并不是一种自我呈现,而是由当代建筑中普遍的内容真空这一外部参照所决定。(原文注:可以称之为“失语”(Sprachlosigkeit,译注:加双引号“”的内容是指Märkli本人的用词))因为Peter Märkli属于我们这个时代里的这样一类小众建筑师,为了创造美,他们在建筑中寻求普遍-恒定性,而不是自我-排他性。
▲ Picasso广场办公楼(Peter Märkli)
建筑中的语言
这种对普遍-恒定性的诉求因现代性而变得比以前困难。早在1980年代的“文化零点”(der kulturelle Nullpunkt)之前,建筑与艺术中便缺乏共同性的主题;Märkli常常提及的Cézanne和Giacometti就已经是杰出的“个人成就”(Einzelleistungen)。画家、雕塑家、建筑师在今日须独自为作品寻求立意。社会共同价值的缺失阻碍了共同性的文化表达。
然而在Märkli的理解中,每个艺术门类一如既往拥有其特有的“语言性”(Sprachlichkeit)。因为作为一种集体性的存在,语言意味着理解,缺少它建筑将无法想象。欧洲文明建筑语言的基础包括简单欧几里得几何:水平与竖直直线、直角矩形、圆形等等。以此出发,形成了从希腊文明开始,通过泛希腊化和罗马帝国传遍整个欧洲的,拥有固定明确涵义与内容的建筑元素与类型:板、柱、门、槛、窗、踏步等等。这些要素的一些特征在人类的感知中保持恒定不变(原文注:“普遍的”(universell))。而另一些特征则随着时代感而变化与发展。一个房子,当它的建筑要素之间有清晰明确的关系时,或者按照Märkli的说法“得以成立”(Zur Geltung)时,就能够被人理解,从而进一步可能被感知为美。
在苏黎世北区的学校里,各建筑要素是“得以成立”的。建筑立面由竖立的无帽壁柱(译注:Lisene : pilaster without capital and basis)与横向梁构成,传达了传统的承重与支撑。而立面有大开洞的位置,梁高便相应增加。屋顶处也拥有较高的梁,朝向天空结束建筑体量。无帽壁柱立于一片薄的横板,横板定义了建筑在空间中的场所。由无帽壁柱的纤细尺度以及对构造缝的刻画可清晰阅读出立面的悬挂逻辑。最后,环绕建筑均布的、基于格网体系构成的立面表达了建筑内部的结构,一个由柱与无梁板构成的框架结构。同时这样的立面也赋予这一建筑作为公共设施的表达。
公共与私人空间
对于公共与私密空间的清晰区分在Märkli的所有作品中均十分重要。其中表达的是一种针对共同生活与城市的明确姿态。对Märkli而言“对世界的看法”(Ansicht von der Welt),或者说一种世界观、一种政治观点,是建筑设计师能够开展设计工作并做出改变性地干涉的另一个前提条件。
因而他早期的住宅都由墙构成立面(译注: mural, 在此处形容由墙构成的立面, 相对于由柱梁的构成),通过开洞区分正立面和侧立面,居住生活的场所是地形和街道上方楼层,Piano nobile。住宅因而获得清晰的内与外,并相应构成公共与私人空间。时下人们竟在城市中建造位于地面层的住宅,这绝不会在Märkli的项目当中出现,因为这使得公共所有的室外空间被私有化。同样在Märkli的理解中不可理喻的是没有立面的住宅,譬如退台住宅,因其没有能力创造公共空间。
苏黎世北区的学校今日仍被建筑工地——一个诞生中的城市——所围绕,它正是以创造公共空间为任。整个学校朝向各方开放,由特质各异的不同广场围绕。各向立面在底层均设有入口、前厅及其他公共空间,其各向开放的品质将在这片新的城市区域中扮演重要角色。
经验与创造
Peter Märkli早期寻求建筑语言的表现力——“作用力”(Wirkung)。Märkli1970年代曾在ETH Zurich求学,然而当时在学校里没有人教授这样的建筑语言,于是他在毕业前夕离开学校,开始独立执业并研究建筑的“语法”(die Grammatik)。此间他“一直拥有榜样”,其中最重要的是“一位年长建筑师和一个雕塑家”。
那位年长的建筑师是1990年代去世的来自Graubünden的Rudolf Olgiati。他的建筑受到欧洲建筑艺术源头的古希腊建筑、柯布西耶晚期的作品以及Engadin地区农宅的强烈影响。Märkli从他那里学到,一个柱子“在乡下要比在城里粗”,柱子的尺寸不能由力学性能决定,而应取决于场所与建筑。
那位雕塑家则是Hans Josephsohn。Josephsohn的形体雕塑和浮雕总是展现人物,他长达80年的创作始终在推衍这一主题,说明“人在一生中只进行极少创造”。艺术创作是一个对难以企及的美的持续触碰(译注: ein stetes Herantasten an eine schwierige Schönheit)。
通过历史学习如何看
这种持续的触碰也体现在Märkli倾力的建筑史研究中。他将建筑史理解为“一个水平面”,对今日而言柯布西耶和密斯所代表的现代主义建筑也属于其中。编年史与所谓的历史进步都是次要的,重要的能够向前人经验学习,及一种把自己纳入历史一部分的自觉性。藉此明白个人的工作是时代的一个缩影,所以对于过去风格形式的直接引用是不可接受的。
自两年前开始Peter Märkli在ETH任职教授,他向学生讲述他从业初期对于古希腊古罗马建筑里那种直接的表达力的痴迷。“农民文化里的匿名建筑”(anonymen Bauten der Bauernkultur)也拥有这种直接的、通过感官获得的表达。Märkli 认为当代的建筑也应具有这种感官的通道,即使“没有公交司机愿意住进他的房子里”。
通过研究过去建筑文化Märkli学会了如何看,也籍此熟稔了比例、“模度”(das Mass)在建筑中的意义。(原文注:“没有比例的建筑是无趣的”(ein Gebäude ist sonst nie spannend))虽然今日已经少有建筑师借助于比例系统来构筑他的建筑,Märkli却从黄金分割与三角控制线(译注:Triangulum)关系出发,为他的设计发展出一套独特的由八分比构成的模度系统。
模度系统使得一个建筑里无限多的可能数值缩减为有限的数量。因为所有的数值通过均分与倍增形成了关系,从而创造了建筑内外视觉的稳定,由此创造的张力进而让建筑美丽。对实践工作而言,限制于有限的模度数值与均分规则使得多个建筑师可以共同绘制图纸,而项目本身不会因此支离破碎。
坚实的美
看的能力是设计能力的前提。在感-知时(译注:原文Wahr-Nehmen),我们通过理解物体而习得形式,在这一前提下方可以操作形式,或者说创造表达。美最终是“一种最大化的表达”(ein Maximum an Ausdruck)。
在Märkli的建筑中物料使用的经济型特别令人印象深刻,无论是在建筑建构的意义上还是材料本身的意义上(imarchitektonischen wie im materiellen Sinn)。在几年前建成的巴塞尔主教堂管风琴项目里,一组悬挂的细杆件中和管风琴设备房对教堂空间造成的的视觉压力,而前文提到的学校项目里,通风的金属管道箱为吊顶分割提供了一种“建筑建构素材”(architektonischer Stoff),在教室的公共入口区域通过环形创造了空间焦点。
▲ 巴塞尔主教堂管风琴(Peter Märkli)
不言自明,建筑的美与生活风格类杂志手册上所呈现的图像无关。Märkli认为真正的美应该引起“强烈的感受”(heftige Gefühle)。这种美是坚实的,如同他所有的作品所证实的那样。从产品图册里选来的的信箱产品不会减弱住宅的建筑性,正如在学校入口大厅里的可乐自动贩卖机也不会降低一个教学楼的建筑性。
▲ Im Birch小学(Peter Märkli)
▲ Hohlstrasse多户住宅
编辑:王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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